中国古人创造的植物纤维纸起源于西汉;东汉蔡伦改进“蔡侯纸”,纸张的性能和造纸工艺大为提高;汉末魏晋时,纸张作为文房用具逐渐普及;到南北朝时期,许多我们熟悉的日用品也加入了纸制品的阵营;至唐宋时期,中国的各色纸种争奇斗艳、品质精良,纸制品种类繁多、琳琅满目,已然成为世界之最。诚如明代宋应星在《天工开物》中所言,“万卷百家基从此起”,不仅中华文明璀璨辉煌的智慧结晶在纸上谱写出恢宏的篇章,就连衣、食、住、行等日常所需也都离不开纸的身影——中国丝毫不愧于两千余年来“纸张大国”的历史地位。
近期出版的《叹为观纸》一书以叙事的方式打开了纸张的新世界,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,纸张是如何起源、发展和普及的?这其中有哪些引人入胜的故事?在看似纷繁复杂的纸张演进史中,有哪些主线脉络可寻?
赵洪雅 著
记号Mark|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
一张纸引发的世纪之争
展开剩余84%后三日,(田)客复持诏记,封如前予(籍)武,中有封小绿箧,记曰:“告武以箧中物书予狱中妇人,武自临饮之。”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,赫蹏书,曰“告伟能:努力饮此药,不可复入。女自知之!”
——《汉书》
元延元年(公元前12年),一名男婴在西汉成帝刘骜的后宫中呱呱坠地,他的母亲中宫史曹宫虽籍籍无名,却是西汉宠冠后宫、艳名远播的孝成皇后赵飞燕身边的女官。在成帝即位以来整整20年的时间里,不仅盛宠不衰的飞燕、合德姐妹未能孕育子嗣,就连后宫中的其他佳丽也接连流产。当朝天子膝下无子的窘境一直困扰着朝野。因此,曹宫诞下的这名男婴,纵使身份卑微,却是彼时大汉天子的唯一子嗣。
不难想见赵飞燕得知这一消息后的嫉恨与震怒。在赵合德的怂恿下,孩子刚出生不久,汉成帝便密令内廷宦官田客传诏掖庭狱丞籍武,将曹宫母子缉拿关押:“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儿,婢六人,尽置暴室狱,毋问儿男女、谁儿也!”不出半月,宦官又将一个小绿箧秘密交予狱丞籍武,打开后,里面是一个很薄的小纸包,其中装着两枚药丸,纸上写道:“告伟能(即曹宫):努力饮此药,不可复入。女自知之!”曹宫读罢,含恨控诉说:“赵氏姐妹果然意欲掌控天下啊!”之后,便在暴室狱中服毒而亡。
这就是史书中最早以纸作为书写材料的文献记载。纸上只有很短的一句话:告诉曹宫,乖乖把毒药喝了,不要再入宫来,你好自为之!
这段史料出自官方正史《汉书》,据东汉应劭注释,所谓“赫蹏”,就是“薄小纸”。三国时期的孟康也持同样观点,认为“蹏犹地也,染纸素令赤而书之,若今黄纸也”。也就是说,装在绿匣子中的“赫蹏书”,应该是一种染成红色的轻薄小纸片。
这段宫闱秘案,在史学家看来未必真有其事,因为这段供词实则出自权臣大司马王莽掌权之后,是为推翻当时已身为皇太后的赵飞燕和外戚集团而网罗的罪证之一。但这一指控却结结实实地为赵飞燕扣上了“嫉妒专上”“亲灭继嗣”的罪名,从此,阴狠毒辣、权欲熏心的负面形象就烙印在了赵飞燕身上,而且还在后世《西京杂记》《飞燕外传》《东汉演义》等传奇小说的演绎下愈抹愈黑。最终,当初这对“宫中只数赵家妆,败雨残云娱汉王”的赵氏姐妹被王莽集团一贬再贬,背着“汉嗣中绝”的骂名,落得和曹宫一样被逼自杀的下场。
无论案情本身是否属实,正史中似乎已有迹象表明,成帝宫廷中已开始使用纸张作为书写载体。这一记载比东汉元兴元年(105年)蔡伦发明“蔡侯纸”,早了117年。
......
在蔡伦创造“蔡侯纸”之前,究竟是否已有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制品存在呢?若想结束争论,纸史研究者亟需拿出早期古纸的实物样品予以佐证。
好在,自20世纪以来的几次重大探险和考古发现为我们逐渐拨开了迷雾。
1933年,日军攻破山海关,北平全城戒严,形势危如累卵。在当年的一次外交集会上,长袖善舞的瑞典探险家斯文·赫定(Sven Hedin,1865—1952年)结识了时任外交部常务次长的刘崇杰,建议修建一条从西安到新疆的公路(即后来的兰新铁路),宣称自己可以组建一个公路考察团做前期勘测。在当时紧张的战争局势下,国民政府有意经略新疆,居然同意了这一计划,委任斯文·赫定以国民政府铁道部顾问的身份再次进入西北。年近古稀的斯文·赫定欣喜若狂,打算借公路勘探的名义再探罗布泊。有了马克·奥里尔·斯坦因(Marc Aurel Stein,1862—1943年)、保罗·伯希和(Paul Pelliot,1878—1945年)等人盗取文物的前车之鉴,国民政府对这些素来肆无忌惮的外国探险家显然也有提防。考察团即将出发时,毕业于北京大学、参加过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的中国考古学家黄文弼(1893—1966年)“从天而降”,名义上同行去视察新疆学校,实则被国民政府派来密切监视斯文·赫定。
于是,这对奇怪的组合,就这样一路各怀心思、磕磕绊绊地深入了西北大漠。但这次“勘探”的成果却委实震动了当时的考古学界。据黄文弼在《罗布淖尔考古记》中的记载,他们在罗布泊北岸一处名为“土垠”的汉代烽燧遗址中,发现了一方10cm×4cm的纸张残片。纸上没有文字,“麻质,白色,作方块薄片,四周不完整”。据黄文弼观察,这张纸“质甚粗糙,不匀净,纸面尚存麻筋,盖为初造时所作,故不精细也”。与这张纸同时出土的还有70余枚汉简,其中纪年最早的为汉宣帝黄龙元年(公元前49年),最晚的也在汉成帝时期(公元前32—前7年)。因此,将这张古纸判断为公元前1世纪的西汉遗物,应当是没有疑议的。
▲ 陕西扶风中颜村发现的“中颜纸”,定为汉宣帝时期
令人痛惜的是,这张珍贵的“罗布淖尔纸”在1937年的战火中被付之一炬,其是否能够符合现代对纸的定义,我们再也无法知晓。但斯文·赫定与黄文弼的这一发现,却宛若撬动了冰山的一角。自此之后,数以万计的古纸样品接连出土,一次又一次地革新着学术界的认知。其中可以判定为西汉古纸的发现,就有五六次之多。
......
▲ 敦煌悬泉置出土的西汉古纸之一,上书“付子”二字
时至今日,虽然“蔡伦造纸说”和“蔡伦改良说”两派观点仍然存在,但认为“我国在东汉蔡伦前就发明了纸,蔡伦是改良者而非发明者”的观点渐成主流。在我国的历史教科书和公共博物馆中,“蔡伦发明造纸术”也已被修改为“蔡伦改进和推广了造纸术”。实际上,这场跨越近半个世纪的争论无外乎聚焦于两个核心问题:第一个问题是纸的定义,也就是这些出土纸状物是否真的是“纸”;第二个问题是出土纸状物的断代。就第一点来说,学术界目前仍未达成一致;但就第二点而言,以上所列的数种古纸,大部分经过科学的考古发掘,有地层学、类型学等断代依据,且并非孤证,其结论在整体上还是可靠的。因此,从当前出土实物来看,植物纤维纸出现的年代就算不能上推至西汉初期,也可以稳妥地判定为西汉中后期。那时,不仅较为成熟的纸张已经被创造出来,甚至传播至大汉疆域以外,被匈奴贵族所使用和珍藏了。
如此一来,这些从黄沙之下、古墓之中出土的“小纸片”,便将我国造纸术的发明时间从“蔡侯纸”问世的公元105年直接向前推进了约200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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